定语、谓语位置形容词并列结构的用法模式

　　[摘要]语言类型学研究发现，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黏合式优先作定语，组合式优先作谓语。现代汉语不完全符合此规律。如单音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组合式在两个位置都不受限制，而黏合式作谓语比作定语更自由。本文描写了现代汉语单/双音节性质形容词、状态形容词三者自身及跨类组合构成并列结构的规律，说明了各类形容词并列结构在两个句法位置上的用法模式，揭示了该现象的类型学特点。本文发现，已有研究提出的类型学规律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现代汉语并非真的违反上述规律，其特殊性是现代汉语复合词发达和汉语特有的韵律模式导致的结果。

　　[关键词]形容词;并列结构;定语;谓语;用法模式

　　零、引言

　　现代汉语并列结构的研究，以往主要关注其构成方式，而对其用法模式的考察较少。本文旨在揭示现代汉语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的用法模式。此类结构可作定语、谓语、状语、补语等。为控制篇幅，也便于和语言类型学成果比较，本文只考察形容词并列结构作定语和谓语的情况。形容词并列结构用法模式的语言类型学研究成果不多，其中Berg(2020)是最新的重要成果。

　　该文通过对53种语言的调查发现，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中，黏合式(asyndetic)优先作定语，组合式(syndetic)优先作谓语：定语组合式—谓语组合式：32种定语黏合式—谓语组合式：16种定语组合式—谓语黏合式：0种定语黏合式—谓语黏合式：5种Berg(2020)未提及现代汉语普通话，而分析了吴方言，认为吴方言形容词并列结构黏合式优先作定语，而谓语只能是组合式，我们认为，此看法不准确。

　　以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为例，初步调查发现，吴方言江苏苏州、无锡，浙江邰州等方言点②，定语和谓语位置都只能用形容词组合式并列结构。虽然这并不违反Berg(2020)得出的蕴含共性，但该现象却足以说明，已有研究对现代汉语相关现象的了解有限，该领域值得进一步考察。本文不考察方言，只分析现代汉语普通话(按一般说法下文简称“现代汉语”)的情况。

　　一、现代汉语形容词并列结构的分类

　　我们对形容词取较宽泛的看法。不仅讨论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和部分不带“的”即可作定语的双音节性质形容词，也包括其他双音节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朱德熙1956、1982，沈家煊1997，张斌主编2010)。由于上述所提及的这些形容词在概念语义特征和部分句法行为上有相近之处，因此放在一起讨论，有利于全面展示相关领域的情况，并揭示不同类别之间的差别与共性。并列结构可按有无并列符分为黏合式(asyndetic)和组合式(syndetic)(Haspelmath2007等)，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也一样。

　　例如：①a.宁静祥和的气氛b.宁静、祥和的气氛黏合式②a.宁静而祥和的气氛b.又宁静又祥和的气氛组合式黏合式一般分为自然并列和偶然并列(Wälchli2005)。前者如例①a，并列项之间结合紧密，不存在明显停顿，意义整体性强，在所属语言社区内被认为属于一个概念单位(Mithun1988)，性质接近复合词;后者如例①b，并列项之间有明显停顿，单个并列项自身凸显，属于短语。组合式并列结构可按并列符数量分为两类：单连接型，如例②a，并列符数目等于并列项数目减1;双连接型，如例②b，每个并列项带一个并列符(概念参Haspelmath2007等)。

　　现代汉语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并列项数目大多为两项，多项的较少见。因此简便起见，下文只说明有两个并列项的情况。上述分类仅说明了范畴区分，而未揭示其连续性。从概念特征来看，黏合式偶然并列跟组合式并列结构都属于偶然并列，区别仅在有无并列符，即前者是黏合式跟组合式的过渡类。下文将三者称为自然并列、偶然并列和组合式并列结构。

　　二、定语、谓语位置形容词并列结构的构造方式

　　通过对现代汉语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的调查发现，其表现跟Berg(2020)的概括不完全一致，这是现代汉语语法的个性导致的。现代汉语单/双音节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语义特征有差异;在汉语语法中，成分的音节数目这种韵律因素的地位十分凸显，对句法起一定制约作用(冯胜利1997，柯航2012，沈家煊2016等)，甚至可以认为是汉语的一种特殊形态(沈家煊2016)。由于存在语义和形式差别，三类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的情况有所不同，在定语和谓语位置的用法模式也有一定差别。

　　2.1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

　　2.1.1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

　　现代汉语中，多个单音节性质形容词连用作定语，如中间不存在明显停顿，则往往只能理解为逐层修饰的多层定语，难以理解为并列结构作定语。

　　例如：③大圆球：[[大][圆球]]——*[[大圆][球]]如果单音节性质形容词间有明显停顿，理解为形容词并列结构作定语，则不合法。例如：*④大、圆球当然，现代汉语中也存在一些合法的形容词自然并列定语。例如：⑤高瘦的人——瘦高的人⑥矮胖的人——*胖矮的人⑦高瘦的人——*高轻的人不过这类情况很受限制，大多是固定组合，如例⑥“矮胖”不能调换次序，例⑦“高瘦”不能替换词语。此外，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并列项之间不能停顿。例如：*⑧a.高、瘦的人b.瘦、高的人这些都说明此类并列结构性质接近句法复合词，而非典型的短语。从意义上看，上述合法的形容词自然并列定语，都是中心语名词指谓对象习惯上的分类标准，而不合法的都难以看作分类标准。

　　总之，现代汉语单音性质形容词构成的黏合式并列结构作定语受限制。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组合式并列结构作定语很自由，单连接型和双连接型都可。例如：⑨高而瘦的人——瘦而高的人——瘦而矮的人⑩又高又胖的人——又胖又高的人——又高又重的人形容词并列结构作定语方面，英语(Berg2020未分析)和现代汉语有相近之处，也有一定差别。英语和汉语一样，形容词连用如无停顿，只能构成多层定语。

　　例如：○11aniceyounglady：[nice[younglady]]——*[[niceyoung]lady]不过，英语作定语的形容词之间可停顿，构成偶然并列。例如：○12adishonest,lazystudent(Quirketal1985,Matthews2014)原因在于英语语法构造一般不受成分音节数目的限制。英语形容词组合式并列结构定语只能是单连接型，不存在双连接型。例如：○13adishonestandlazystudent.现代汉语单音节性质形容词作谓语跟作定语不同，除存在部分自然并列谓语，还存在偶然并列和组合式并列结构谓语。例如：○14a.那个人高瘦。b.那个人高、瘦。c.那个人高而瘦。d.那个人又高又瘦。例○14b谓语是偶然并列，这说明形容词偶然并列作定语不合法，作谓语却合法，和Berg(2020)的蕴含共性相反。

　　上文单连接型组合式并列结构的并列符都只举了“而”的例子，“而”偏书面，“又”作并列符在口语和书面语皆可，这类并列结构只能作谓语，不能作定语。例如：○15*a.大又甜的西瓜b.西瓜大又甜(民歌《达坂城的姑娘》)双连接型并列结构则在两个位置无差别。例如：○16又大又圆的西瓜——西瓜又大又圆2.1.2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自然并列和偶然并列定语都很自由，如上面例①、②。再如：○17a.年轻漂亮的女孩b.年轻、漂亮的女孩c.年轻而漂亮的女孩d.年轻又漂亮的女孩e.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但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连用构成多层定语，则需给位置在前的形容词加上“的”。

　　例如：?○18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只是这种情况语感上不自然，因为汉语多个“的”共现，往往会省略一些，以避免呆板。双音性质形容词构成的自然并列定语，也有句法复合词的特点，但比单音性质形容词自然并列限制小，词汇替换和次序调换自由度更大。例如：○19a.年轻漂亮的女孩b.*漂亮年轻的女孩vs漂亮、年轻的女孩c.年轻可爱的女孩vs*可爱年轻的女孩?d.苗条漂亮的女孩vs苗条、漂亮的女孩无论双音性质形容词是否能不带“的”作定语，一旦形成并列结构作定语，后面都必须带“的”，即双音性质形容词并列组合跟单个双音性质形容词特征有别。

　　例如：○20a.年轻女孩漂亮女孩年轻漂亮的女孩*年轻漂亮女孩b.*安静房间*舒适房间安静舒适的房间*安静舒适房间双音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谓语，情况跟单音性质形容词基本一致。例如：○21房间安静舒适——房间安静、舒适——房间安静而舒适房间安静又舒适——房间又安静又舒适不同之处是，部分双音性质形容词自然并列构成的主谓结构合法，但完句性不足，如下面的例○22a，如有平行结构一起出现，如例○22b，或后加成分构成偶然并列，如例○22c，或者并列项中间加上停顿变成偶然并列，如例○22d，则更自然。例如：○22a.春节欢乐祥和b.春节欢乐祥和，生活幸福美满。c.春节欢乐祥和，喜气盈盈。d.春节欢乐、祥和。

　　2.1.3单/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搭配构成的并列结构

　　单/双音性质形容词组合构成并列结构，黏合式作定语受限制较大，跟单音性质形容词情况接近。例如：*○23大安静的图书馆——安静大的图书馆*○24大、安静的图书馆——安静、大的图书馆黏合式作谓语，自然并列不合法，偶然并列合法。例如：*○25图书馆大安静——图书馆安静大○26图书馆大、安静——图书馆安静、大再来看组合式的情况。用“而”连接的单连接型组合式作定语合法。例如：○27大而安静的图书馆——安静而大的图书馆用“又”连接的不合法。例如：*○28大又安静的图书馆——安静又大的图书馆双连接型并列结构，只能用“又”连接。例如：○29又大又安静的图书馆——又安静又大的图书馆形容词组合式并列结构作谓语其规律和作定语一致，不赘述。

　　2.2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

　　朱德熙(1956)确定的状态形容词有三类：偏正式，如“雪白”;重叠式，如“红红的”“雪白雪白的”;带叠音后缀的，如“红通通”。三者构成的并列结构有不同。这三类状态形容词很少跨类组合构成并列结构。

　　2.2.1偏正式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

　　偏正式状态形容词可构成自然并列和偶然并列定语，跟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表现接近，但其构成的组合式并列结构与双音性质形容词不同，只能是单连接型的。例如：○30雪白笔挺的西装——雪白、笔挺的西装雪白而笔挺的西装——雪白又笔挺的西装*又雪白又笔挺的西装这种情况下，仅在整体之后带“的”，如第一个并列项后加上“的”，则结构发生变化，只能理解为逐层修饰。例如：○31雪白的笔挺的西装这类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作谓语不带“的”，和单个偏正状态形容词一样(沈家煊1997)：○32西装雪白笔挺——西装雪白、笔挺西装雪白而笔挺——西装雪白又笔挺*西装又雪白又笔挺

　　2.2.2重叠类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根据重叠方式，这类状态形容词可分三个小类：AA式、AABB式和ABAB式。并列项为“AA”式的，这类情况是两个或以上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各自重叠后并列形成的。这种并列项构成并列结构，作定语和谓语都只能是自然并列。例如：33软软甜甜的年糕——年糕软软甜甜的*○34软软、甜甜的年糕——年糕软软、甜甜的*○35软软而/又甜甜的年糕——年糕软软而/又甜甜的*○36又软软又甜甜的年糕——年糕又软软又甜甜的并列项是“AABB”式的，与并列项为“AA”式的不同，只能构成偶然并列。

　　例如：*○37安安静静暖暖活活的教室——教室安安静静暖暖活活的○38安安静静、暖暖活活的教室——教室安安静静、暖暖活活的*○39安安静静又暖暖活活的教室——教室安安静静又暖暖活活的*○40又安安静静又暖暖活活的教室——教室又安安静静又暖暖活活的并列项是“ABAB式”的，其表现和并列项是“AABB式”的基本一致。例如：○41雪白雪白、笔挺笔挺的西装——西装雪白雪白、笔挺笔挺的这类并列结构作谓语，必须加“的”，跟偏正式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作谓语不同。

　　2.2.3叠音后缀类状态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

　　这类状态形容词作并列项构成的并列结构定语只能是偶然并列。例如：○42*a.红通通热乎乎的炉火b.红通通、热乎乎的炉火*c.红通通而热乎乎的炉火d.又红通通又热乎乎的炉火其作谓语的情况基本也一样，也必须带“的”。

　　2.3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组合构成的并列结构

　　这可分单音和双音性质形容词两类情况。总的来看，单音节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无论顺序如何，无论作定语还是谓语，都难以构成并列结构。

　　例如：*○43滑、雪白的皮肤——滑而雪白的皮肤——又滑又雪白的皮肤○44*雪白、滑的皮肤——?雪白而滑的皮肤——*又雪白又滑的皮肤双音性质形容词可以和偏正式状态形容词组合构成并列结构。例如：○45a.雪白细腻的皮肤b.雪白、细腻的皮肤c.雪白而细腻的皮肤d.雪白又细腻的皮肤*e.又雪白又细腻的皮肤其部分表现类似双音节性质形容词组成的并列结构，如例○45a和○17a都是自然并列;而部分表现接近偏正式状态形容词构成的组合式并列结构，不能是双连接型，如例○45e和○30e。双音节性质形容词可以和部分重叠式状态形容词组合构成并列结构。

　　三、对上述规律的解释

　　本文发现，Berg(2020)提出的规律虽有瑕疵，但仍非常有参考价值。本节旨在解释该规律和现代汉语特性的形成动因。

　　3.1对已有研究提出的语言类型学规律的进一步解释

　　Berg(2020)认为，不同句法位置上形容词并列结构类型偏好跟句法成分的句法性(syntacticity)有关。其所谓句法性，是指句法成分跟句子的相似程度(sentence-likeness)，包括组成成分的连贯性和结构的凝聚性等方面。定语和谓语句法性不同，前者是NP的成分，后者是句子的成分，前者句法性弱，后者句法性强。组合式因包含并列符，句法性比黏合式更强。Berg(2020)假设语言中存在一个吸引力原则，即语言成分的特征和其所充当的句法成分的特征越相似，就越匹配，因此黏合式更容易作定语、组合式更容易作谓语。上述解释主要是形式的角度，其考虑并不全面，也难以解释现代汉语的情况。本文发现该规律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首先，语义方面，形容词作定语和谓语的语义特征不同。比如Bolinger(1967)、Wierzbicka(1988)、沈家煊(1997)等发现，作定语的形容词倾向于表达恒久状态，而作谓语的形容词倾向于表达暂时性状态。例如：○47a.Herredcheeksemanatedyouthandgoodhealth.b.Hercheekswerered.(Wierzbicka1988)因为形容词定语往往是中心语名词指谓对象(类指，抽象的概念)的分类标准，而谓语显然是陈述说明特定对象(主语，一般是话题，定指)在特定情况下的具体状态的。现代汉语的具体情况是，单音性质形容词作定语是分类标准，而作谓语则有比较义(朱德熙1956)，概念上更为复杂。

　　形容词自然并列一般表达日常认识中的概念，更接近分类标准;而偶然并列和组合式并列结构，其并列项是临时组织在一起的，并列项自身凸显度高，个别性强，更适合说明特定对象的具体特征;偶然并列表义特征接近组合式，但组合式对并列项特征的要求更松，组合的自由度更高。因此，从语义特征和句法位置的匹配角度看，三类并列结构适合作谓语的等级序列为：组合式并列结构>偶然并列>自然并列而适合作定语的等级正好相反：自然并列>偶然并列>组合式并列结构其次，语用方面，不同类型的形容词并列结构的分布规律跟句子信息结构的组织规律有关。

　　定语虽然可负载部分新信息，但并非句子新信息的主体，而谓语则一般是句中新信息的主体，定语的信息量小，谓语的信息量大。自然并列一般属于常规认识，因此信息量低，适合作定语;偶然并列和组合式是临时组织的，负载的信息量大于自然并列，更适合作谓语。组合式结构复杂度大于偶然并列，前者不仅包含并列符，并列项之间也有停顿，同时并列项组合的自由度也更大，更适合作谓语。这是因为结构越复杂的成分越适合负载新信息，并且位置也越靠后(Arnold&Wasow2000)。

　　此外，定中结构和主谓结构的区别还跟结构所表达的内容所属的判断类型有关。传统的亚里士多德逻辑中的判断属于主题判断(categoricaljudgment)，而存在句等结构表达的是一般判断(theticjudgment)，前者可分出主词和谓词，后者则不存在主词和谓词的分别，是一个整体(Kuroda1972)。定中结构表达的逻辑判断接近一般判断，主谓结构则一般表达主题判断(Muroi2020)。

　　因此，前者结合紧密，后者结合较宽松。这使得定语构造比较紧凑，谓语构造比较自由。形容词组合式并列结构作谓语更自然。语法成分的结构复杂度和韵律特征关系密切，因为标志新信息焦点的自然重音往往要落到谓语上，自然重音的指派和成分的复杂度，也即重度，关系密切，重成分更适合接受自然重音(冯胜利1997)。这显然支持上述三种形容词并列结构适合作谓语的等级。但上述考虑还不全面，因为形容词自然并列作定语往往受限。如上文汉语例③、英语的例○11说明，形容词之间没有停顿时，只能理解为逐层修饰，无法理解为自然并列。

　　这使得仅从语义和语用分析所得到的上述作定语和谓语的优先等级的价值大打折扣。要说明这个问题，还需要考虑语言构造手段的标记性和言语处理因素的制约作用。先来看标记性问题。从上文现代汉语的例③、英语的例○11可得到一个初步结论，即自然状态下多个形容词连续出现，构成逐层修饰的多层定语结构是优势的、无标记的理解。由此可知，每层定语只用一个形容词构成是无标记的，多个形容词构成并列结构作定语是有标记的，并列是语言基本结构之外的扩展手段，增加结构标记性。从语用和形态句法的对应关系来看，有标记情况用有标记形式是无标记匹配模式(沈家煊1999，Levinson2000等)。因此除非有特殊的手段来标志并列，很难形成并列结构定语的理解。

　　这使得偶然并列与组合式并列更适合成为形容词并列结构定语的可选项。语法结构的言语处理效率是制约其跨语言出现的范围和一种语言之内出现频率的重要因素(Hawkins2004)。自然并列没有形式标志，而偶然并列和组合式并列结构有停顿或并列符作为标志，理解上更快捷。自然并列作定语处理效率低，因此该理解难以得到，这使得多个形容词连用作定语更容易理解为逐层修饰的定中结构。总之，结构的标记性和理解上的偏好使得语义和语用因素驱动的不同类型的形容词并列结构作定语和谓语的优先等级受到制约，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的分布模式上，言语运用因素起着重要的作用。

　　3.2对现代汉语不同类型形容词并列结构用法模式的解释

　　现代汉语形容词并列结构的用法模式初看跟Berg(2020)的调查结果不完全相同，不过实际上并未违反上述基本规律，这是现代汉语自身的特点介入导致的。其中有两个因素最为重要：第一，现代汉语复合构词十分发达，且复合词跟短语的界限模糊;第二，现代汉语有其特定的韵律组织原则。首先是单音节性质形容词的情况。现代汉语形态不发达，复合构词十分突出，而复合词以双音为主。同时汉语复合词和短语之间的界限模糊。这些条件是使得现代汉语在定语和谓语位置都可存在部分单音形容词自然并列结构的重要原因，这类结构在韵律层面是韵律词(双音是韵律词的标配)，而在形态句法层面是介于短语和复合词之间的句法复合词。至于为什么定语位置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偶然并列不能成立，这与现代汉语音步的切分规则有关，在不涉及句法结构的情况下，音步切分是从左到右依次进行的，如“布宜/诺斯/艾利斯”(冯胜利1998)。

　　目前看来除了动词短语具有特殊性之外，其他短语往往遵循上述规律。同时，本文从对形容词定语的观察基本遵循韵律词——音步不能被停顿破坏的原则。这可解释例⑧b“*瘦、高的人”和例④“*大、圆球”为什么不合法，也可以解释例○17b“年轻、漂亮的女孩”何以合法。至于单音性质形容词构成的组合式并列结构可以破坏韵律词——音步，那是并列符和停顿性质不同导致的。停顿是韵律因素，而并列符是句法因素，句法结构因素的强力介入可阻断韵律组织规律起作用。谓语位置可以允许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偶然并列，如例○14b“那个人高、瘦”，是谓语的特殊性介入导致的。一方面，这类结构可看成“那个人高，那个人瘦”的简缩形式，“高”“瘦”分别承担一个较为独立的重音，因此可以突破韵律组织原则的限制。

　　另一方面，即使不将其视为简缩句，因为形容词并列结构作谓语承担自然重音，而承担自然重音的成分结构往往更为复杂，且因为其功能是描写在其之前的话题的具体特征，铺陈性强，这都使得作谓语的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可以突破一般的韵律组织原则的限制，用停顿这类韵律因素破坏韵律词——音步的构造。其次是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构成的并列结构的情况。双音性质形容词之所以可以打破多个中间没有停顿的形容词作定语优选多层定语的规律，也是韵律因素使然。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自身构成一个音步，两个双音节性质形容词连用，两两相对，容易形成并列结构的理解，反而难以形成多层定语，除非给第一个双音节形容词加上定语标记“的”，如“安静的宽敞的图书馆”。

　　不过这种结构总是不如并列结构更自然，这应该是“2+2”这种音节数目对称的结构作为现代汉语书面语优选的韵律结构导致的。单/双音节性质形容词难以构成自然并列和偶然并列，其原因是因为并列项的音节数目不匹配，跟“1+1”“2+2”这种和谐模式有差距。偏正式状态形容词的表现和双音性质形容词很接近，其韵律方面的原因也一致。这类形容词不能构成双连接型组合式并列结构，如“*又雪白又笔挺的西装”。其原因跟双连接型形容词并列结构不仅表示两种状态同时存在，而且强调这类状态很凸显、有主观大量色彩有关。而状态形容词是不能接受量的操作的，如“*很雪白”不合法(石毓智1992)。

　　重叠式状态形容词的情况，并列项是“AA”式的不能构成偶然并列和组合式并列结构，是因为两个“AA”式构成的并列结构是叠音四字格，其整体性强而不能用停顿隔开;并列项是“AABB”式或“ABAB”式的可以构成偶然并列，也是同样的原因导致的。带叠音后缀的三音节状态形容词，不能构成双连接型组合式并列结构，原因同上。至于其不能构成单连接型组合式并列结构，可能是因为二者语体色彩不匹配。带叠音后缀的状态形容词口语性很强，而单连接型组合式并列结构则有一定的书面语色彩。

　　上述分析还遗留了一个问题，即普通话允许单音性质形容词形成自然并列定语和谓语，而吴方言不允许。本文认为，其原因并非二者韵律组织的基本原则不同，而是因为两种结构语体特征不同。三个吴方言点的被调查人都认为“高高瘦瘦的青年”更自然，而“高瘦的青年”不合适，其原因很可能与“高瘦的青年”在普通话中有一定的书面语色彩有关，而其母语方言都是口语，“高高瘦瘦的青年”口语色彩更强，是说这类方言的人熟悉的口语形容词并列结构构造形式。即人们对不同语言形式的使用经验制约其对结构合法性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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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宋文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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