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摘 要】 《书教》篇指出史学的宗旨是以史明道,《春秋》与《尚书》本一家之学,《周官》法亡,《尚书》的撰述方式失去了基础,所以后世祖述《春秋》。从《尚书》到《春秋》再到《左传》《史记》《汉书》,都是史意在不同时势下的流变。史识、史才、史学须
【摘 要】 《书教》篇指出史学的宗旨是“以史明道”,《春秋》与《尚书》本一家之学,《周官》法亡,《尚书》的撰述方式失去了基础,所以后世祖述《春秋》。从《尚书》到《春秋》再到《左传》《史记》《汉书》,都是史意在不同时势下的流变。史识、史才、史学须统合于史意,才能恢复史学“以史明道”的精神。章学诚的史家述作之道, 强调史意与别识心裁,而史意又是关键。心术为著书之本,须以六经为根柢来凝练史意,以史德温养史识。
【关 键 词】尚书;春秋;史意;因事命篇;别识心裁
《文史通义 ·书教》篇,反映了章学诚晚年的史学见解, 认为《尚书》是史撰的最高典范,《春秋》则是其流变。《书 教》篇通过阐发《尚书》精义,为其史学宗旨与书写范式 寻求经学依据。另,《与邵二云论修〈宋史〉书》《方志立 三书议》于《书教》篇旨意亦多有阐发,可合而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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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史意相承:《尚书》《春秋》
本一家之学 “史家之书,非徒纪事,亦以明道”,在这个前提下, 章学诚认为“《书》与《春秋》本一家之学”,后人以记言、 记事强分为二家,乃“不能究六艺之深耳”。 第一,就书写范式而言,《春秋》“比事属辞有成例” 与《尚书》“因事命篇无成法”一脉相承,都是史意在不 同时势下的体现。
《尚书》之所以能够因事命篇、不拘成 法,是以周代史官记注完备为前提的。章学诚认为“《周 官》三百六十,具天下之纤析”,上至邦国大事,下至地 方事务,皆为史官所记载保存。“盖官礼制密,而后记注 有成法;记注有成法,而后撰述可以无定名。以谓纤悉委 备,有司具有成书,而吾特举其重且大者,笔而著之,以 示帝王经世之大略;而典谟训诰贡范官刑之属,详略去取, 惟意所命,不必著为一定之例焉。斯《尚书》之所以经世 也。”[1]因史官记载完备,作者便可依己意取裁,不必如 后世史书汇大小之事于一书,为存一代之史而在书法义例 框架下削足适履,反而冲淡明道经世的旨意。总之,因事 而发,有为而作,不拘成法,以史明道,是《尚书》能明 道经世的精义所在。自周衰礼坏,史官记注荒弛,亦不完备,甚至“诸侯 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2] ,《尚书》式的书写也就失去了基础。“《周官》之法亡,而《尚书》之教绝,其势不 得不然也。”孔子修《春秋》,不得不四处搜集史料,比事 以属辞;左丘明作传,也不得不取百司掌故与百国史书以 补事之始末。此皆时势之不得已。
所以章学诚说:“《书》 亡而入于《春秋》,皆天时人事,不知其然而然也。”“《尚 书》变而为《春秋》,则因事命篇,不为常例者,得从比 事属辞为稍密矣。”“《尚书》一变而为左氏之《春秋》,《尚 书》无成法而《左氏》有定例。”[1]正因《周官》法亡, 存“史官书法”与“一代信史”便成存亡继绝之事。《春秋》 虽简,然年经事纬,言审事核;比事属辞,多存周史旧法, 又有变例。董仲舒说“《春秋》无达辞,从变从义”“《春 秋》无通辞,从变而移”,即指出了《春秋》不为常例所 拘的一面;又说“《春秋》固有常义,又有应变”“《春秋》 有经礼,有变礼”,“经”“常”即指周官旧法而言,“变” 则出于孔子的别识心裁[3] 。
因此,《春秋》比事属辞的常 与变,很好地包容了周史记注的“有成法”与《尚书》因 事命篇的“无成法”,成为后世史撰的典范。又因“《尚书》 无定法,而《春秋》有成例,故《书》之支裔折入《春秋》, 而《书》无嗣音”,是以后世“史之大原本乎《春秋》”[1] , 而“史家渊源必自《春秋》比事属辞之义” [4] 。第二,就内在精神而言,《春秋》与《尚书》都在构 建王道政治,皆为“王心”制作。《尚书》是以选为作的“撰 述”,借此“以示帝王经世之大略”,构建政治伦理与秩序。 孔子修《春秋》,也是以修为作,寓褒贬于笔削,构建王 道政治。章学诚认为“《书》与《春秋》本一家之学……《周 书》讫平王而《春秋》托始于平王,明乎其相继也”。又 说“《周官》之法废而《书》亡,《书》亡而后《春秋》作。
则言王章之不立也,可识《春秋》之体也”。[1]正因王纲 不立,孔子《春秋》才继《尚书》而作。班固说孔子作《春 秋》:“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5]此亦可见 孔子于重建王道政治之努力,于《尚书》“敬天明德”这 一核心理念的继承。授历明时乃天子立政之大事,但“幽 厉之后,周室微,陪臣执政,史不记时,君不告朔”,是 以“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6] ,以 定历数。朝聘盟会在于明德,所谓“合诸侯以崇德也”,“会 以训上下之责,制财用之节;朝以正邦爵之义,帅长幼之 序;征伐以讨其不然”。[7]故记齐桓、晋文之事,意在藉 朝聘会盟以正礼乐。可见其内在精神之传承。 第三,就其教而言,《春秋》教与《书》教亦一脉相承, 皆在教人以史明道,鉴往知来。
《礼记 · 经解》云,“疏通 知远,《书》教也”,“属辞比事,《春秋》之教也”。“疏通 知远”,即教人要具备通史的眼光,考察古今之变,能明 其道而尽其变;于因革损益中,能鉴往知来。“属辞比事”, 章学诚作“比事属辞”。所谓“比事”,即排比事类,不仅 有纵向的联系,还有横向的对比。就前者而言,程端学云, “大凡《春秋》,一事为一事者常少,一事而前后相联者常 多。其事自微而至著,自轻而至重,始之不慎,至卒之不 可救者,往往皆是”。“《春秋》有大属辞比事,有小属辞 比事。其大者,合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比观之……其小者, 合数十年之事而比观之。”[8]就后者而言,董仲舒谈及《春 秋》“同事异辞”的现象,说“《春秋》之论事,莫重于志”,“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又“常于其嫌得者,见其不得也”, “视人所惑,为立说以大明之”。因“事”涉及具体的“人” 与“时”,不能一概而论。
是以“《春秋》之道,固有常有变, 变用于变,常用于常,各止其科”。[3]总之,“属辞比事” 是教人用联系的眼光看问题,考察人事变化,既要原始要 终、见微知著,又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知其常而通其变。 如果说《尚书》是在古今变迁中体现道的传承,由变知常, 那《春秋》就是在一代之史中体现道的常与变,由常通变; 如果说《尚书》是在古今变迁中见其通,那《春秋》就是 在事件相续中见其通。张高评说,“《尚书》……亦内化为 《春秋》之教。……疏通知远、属辞比事,分说则各异其趣, 合而观之,则并无不同。”[9]
第四,就言、事关系而言,《春秋》与《尚书》亦一 脉相承。章学诚认为“《春秋》不能舍传而空存其事目, 则左氏所记之言,不啻千万矣。《尚书》典谟之篇,记事 而言亦具焉;训诰之篇,记言而事亦见焉”。又说“《春秋》 之事,则齐桓、晋文,而宰孔之命齐侯、王子虎之命晋侯, 皆训诰之文也;而左氏附传以翼经,夫子不与《文侯之命》 同著于篇,则《书》入《春秋》之明证也”。[1]
可见古人 撰史未尝分事、言为二物,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故“文 章政事,未有不相表里者也;令史案牍,政事之凭藉也”。 后世拟《尚书》之作,如孔衍《汉尚书》《后汉尚书》《汉魏尚书》、王通《续尚书》等,从史书中删选名臣章奏, “削其事而辑录其文”。这是把《尚书》当作记言之书来看, 但没了事件背景,这些文章只是言辞优美的空文,从长于 政事转向教人作文。所以“撰辑章奏之人,宜知训诰之记 言,必叙其事,以备所言之本末”。[1] 从后世体例来看,“《尚书》为史文之别具,如用左氏 之例而合于编年,即传也”,“其中辞命,即训诰之遗也; 所征典实,即贡范之类也”,所以“《书》学自左氏以后并 入《春秋》”。
后来司马迁效法《春秋》,变编年为纪传,把 典谟训诰这类政事文书散入纪传史中;班固又取法《禹贡》 作《地理志》,取法《洪范》作《五行志》。就这样,《尚书》 的政事文书、典章故实和《春秋》的编年记事被统一于纪 传史的书写中。章学诚还举例说,《汉书》“叙贾、董生平 行事,无意求详,前后寂寥数言,不过为政事诸疏、天人 三策备始末尔”。叙述生平,编年纪事,属《春秋》之学; 而选录奏疏,又记其事,属《尚书》之学。这是“以《春 秋》之学为《尚书》也”,并自注云“即《尚书》折入《春秋》 之证也”。[1]
二、重注史意:以《尚书》之法救后世纪传之弊
章学诚把史书分为记注与撰述两大类,记注备记往 事,撰述着眼将来,并用“方以智”“圆而神”分别概括 它们的特点。他以《史记》《汉书》为例,认为“迁书体 圆用神,多得《尚书》之遗;班氏体方用智,多得官礼之 意”。[1] 《史记》重在通古今,究天人,故不拘一格;《汉书》 则包括一代事迹,纲举目张,皆有法度。有成法容易模仿, 故后世修史皆以《汉书》为典范,但问题也随之产生。其 一,后世没有完善的记注法度,也就没有完备的记录,所 以需要以一部汇集一代事迹的史书来弥补这种缺失。
这 样,在书写一代之史的名义下,从求全求备地整辑排比史 料,到后来的馆局纂修,史撰变成了史纂,导致成书容易, 史学的精神内涵却因此缺失,文胜于质。再加上材料搜集 困难,真伪难辨,以致“史学不亡而亡”。其二,自司马迁、 班固以后,纪传体成为正史,传承千年。后世史家袭用成 法,不重史意,缺乏别识心裁,“书为体例所拘,但欲方 圆求备”,把史书体例弄得像科举程式般死板,内容像记 流水账一样,以致“圆不可神,方不可智”。 章学诚反思后世史学,以思救济之道。他认为,后世 史书讲求书法义例是从《春秋》《左传》开始的。
《史记》《汉 书》作为后世正史的典范之作,也是继承《春秋》《左传》 而来的,“纪传实为三代以后之良法”,只因“演习既久, 先王之大经大法,转为末世拘守之纪传所蒙”。“后世袭用 纪传成法而不知变通,而史识、史才、史学为史例牵拘, 愈袭逾舛”,当溯其原本,以思变通。他说“纪传原本《春秋》,《春秋》原合《尚书》之初意”,“例自《春秋》《左氏》 始也,盍求《尚书》未入《春秋》之初意”。想通过师法《尚书》,来救后世史学之偏弊。因为“史为记事之书,事万 变而不齐,史文屈曲而适如其事,则必因事命篇,不为常 例所拘,而后能起讫自如,无一言之或遗而或溢也”。[1]
章学诚进而对“本末体”有了新的认识。他说:“本 末之为体也,因事命篇,不为常格,非深知古今大体,天 下经纶,不能网罗隐括,无遗无滥。文省于纪传,事豁于 编年,决断去取,体圆用神,斯真《尚书》之遗也。”又说: “纪事本末本无深意,而因事命篇,不为成法,则引而申 之,扩而充之,遂觉体圆用神。”在他看来,这种史学体 裁本无深意,但其“因事命篇,不为成法”,若贯入史意, 引申扩充,则可上接《尚书》精义。
如能善用这种方式书 写,既有利于克服编年史记事分散和纪传史记事重复的缺 点,“文省而事益加明,例简而义益加精”。又能“网罗隐 括,无遗无滥”地把某一事的相关记载汇为一篇,充分 体现作者的别识心裁。他又从史学流变上说,“纪事本末, 其源出于《尚书》……马、班以下,代演《春秋》于纪传矣, 《通鉴》取纪传之分,而合之以编年;《纪事本末》又取《通 鉴》之合,而分之以事类,而因事命篇,不为常例,转得 《尚书》之遗法”。[1] 至于袁枢《通鉴纪事本末》,章学诚并不看重,甚至 认为此书“不足为史学,止可为史纂史钞”。他看中的是 纪事本末的书写。首先,本末体以事件为中心,因事命篇, 若运用得当,能充分体现作者的史意与别识心裁,也符合 史家述作之道。
其次,本末体重在叙述事件之来龙去脉, 原出于《春秋》家学之“比事”。本末体只是将治经的方 法,用于史学述作而已。再次,章学诚主张求道于一阴一阳之迹,以史明道,鉴往知来,而本末体颇合其用。正如 梁启超所说,“欲求史迹之原因结果,以为鉴往知来之用, 非以事为主不可”。[10]最后,章学诚补充说,“《尚书》固 有不可尽学者也,即纪事本末,不过纂录小书,亦不尽取 以为史法,而特以义有所近,不得以辞害意也”。[1]
三、存乎其人:史意与别识心裁
章学诚非常强调史家的史意与别识心裁,这与史家之 文有关。他说:“史体述而不造,史文而出于己,是为言 之无征。”认为史家之文的最大特点在于“述而不作”,这 就突出了史意与别识心裁在史学撰述中的主导地位。关于 史家“述作之道”,他说“古者史官,各有成法;辞文旨 远,存乎其人。孟子所谓其文则史,孔子以谓义则窃取。 明乎史官法度不可易,而义意为圣人所独裁。然则良史善 书,亦必有道矣”。又说“即簿牍之事,而润以尔雅之文, 而断之以义”。[1]
此处的“义”即指史家的别识心裁。因 为“断之以义,而书始成家”,而“义理存乎识”,“非识 无以断其义”。著述能否成家,关键还在于史家的学识修 养,所以说“辞文旨远,存乎其人”。由此可知,章学诚的史学最终还是要回到史家的学识 修养上。这一点,他在《书教》篇中也有提到:“诸史皆 掌记注,而未尝有撰述之官,则传世行远之业,不可拘于 职司,必待其人而后行;非圣哲神明,深知二帝三王精微 之极致,不足以与此。”[1]正因其心目中的史学对史家学 养要求很高,所以他认为,“唐宋至今,积学之士,不过 史纂、史考、史例;能文之士,不过史选、史评。古人所 谓史学,则未之闻矣”。[1]
除孔子、司马迁、班固外,唐 宋以来,只有司马光、郑樵,但对此二人仍有批评,可见 其要求之严。而袁枢《通鉴纪事本末》被列入杂史,不被 重视,正是缺乏高才卓识所致,也从反面说明了问题。 别识心裁由史意生出,“意之所在,必有别裁”。而史 意又与史家修养相关。章学诚在《史德》篇中所论,主要 在气与情的调理上,气合于理,情合于性。因“史之义出 于天,而史之文不得不藉人力以成之”,故“所患夫心术 者,谓其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底于粹也”。“欲为良史者, 当慎辨于天人之际”。
章学诚又说:“吾则以谓通六艺比兴 之旨,而后可以讲春王正月之书。盖言心术贵于养也。史 迁百三十篇,《报任安书》所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成一家之言’,《自序》以谓‘绍名世,正《易传》,本《诗》、 《书》、礼、乐之际’,其本旨也。”[1]心术为著书之本,要 讲明史学,必先通经学、养史德。欲成一家之言,须以六 经为根本。这也说明了史家的别识心裁,要用史德来温养,而根柢在于六经;然后明于古今天人,“约六经之旨,而 随时撰述以究大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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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舆. 春秋繁露义证[M]. 北京:中华书局,1992.
[4]章学诚. 丙辰札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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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司马迁. 史记(修订本)[M]. 北京:中华书局, 2014.
[7]左丘明,杜预,孔颖达. 春秋左传正义[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8]程端学. 春秋本义[M]//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60册). 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作者:黄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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