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内容摘要:唐宋以来,六朝被认为文运衰落,清人文章批评中才逐渐被关注,五四前后,随着文学审美精神的高扬,六朝文章批评迎来了巨大的转折,对其意义与价值的发掘前所未有。其中,五四前后相关文话著者以其深厚的学养,既能继承古人文章批评的某些术语、观
内容摘要:唐宋以来,六朝被认为文运衰落,清人文章批评中才逐渐被关注,五四前后,随着文学审美精神的高扬,六朝文章批评迎来了巨大的转折,对其意义与价值的发掘前所未有。其中,五四前后相关文话著者以其深厚的学养,既能继承古人文章批评的某些术语、观念,又确立了以史为核心的批评理念,对六朝文章的骈俪、用韵、文体等突出要素做出了开拓性的认识与阐发;其批评方法上能学习古人,深入古人文章创作的实际,又能出乎其外,对于当代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关键词:五四前后;文话;六朝文章;文章批评
文章批评的古今演变中,六朝文章批评的古今演变是富有代表性的。六朝文章曾备受冷落,到清代才逐渐被提及,五四前后,六朝文章批评迎来了巨大的转折,对其意义与价值的发掘前所未有。鲁迅、周作人等现代文学作家站在新文化运动的立场,批判旧体文章的载道思想,但是将六朝文章的思想、趣味等当做一种传统在继承和发扬,显示出六朝文章对现代散文创作在精神、风格上的引领作用;致力于构建文学史学科的学者,如瞿兑之、刘麟生等,则以西方纯文学观念为基础,注重对六朝骈文的形式特征进行审美阐释,1980年代以来对六朝文章的研究多是延续了这个思路。以上两个层面是与五四新文学理念、路径同向的批评或研究,目前已经得到当代学者的充分关注,但是还有相当一部分以传统话体为主要形式的著述被忽略了。
文化运动论文范例:论五四精神百年传承的根本原因和基本经验
王水照编《历代文话》、余祖坤编《历代文话续编》,其中汇集了几十种五四前后的文话著述,这些文话著者对话体批评传统的继承,以及对汉语文章的发展困境和现实需求的深切关注,使他们的著述具有了明确的通变古今的趋向。孙德谦《六朝丽指》,刘师培《文说》《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刘咸炘《文学述林》,来裕恂《文章典》,吴曾祺《涵芬楼文谈》,等等,都是五四前后涉及六朝文章批评有代表性的文话著述。同周氏兄弟、瞿兑之等一样,受西学东渐的影响,这些文话著者的文学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过,与前者批判、否定古人载道文章的立场不同,后者将古代文章作为整体,主动肩负起了继承与变革传统、古为今用的重任。这些文话著者以其深厚的学养,既能继承古人文章批评的某些术语、观念,立足于古人文章创作的实际,又有客观的、史的批评理念,对六朝文章的价值、成就做出了开拓性的认识与阐发。
一、五四前后文话中文章批评观念的转变与确立
在“文以载道”的观念下,六朝文章备受冷落,要改变这一状况,首先要转变观念,五四前后文化、文学审美精神的高扬为这一观念的转变提供了契机。在这个大的变革背景下,五四前后文话的著者还面临着在文言文创作逐渐消退、白话文创作逐渐兴盛的背景下,如何看待二者的继承与变革关系。这一层面问题的思考,在观念上为六朝文章批评确立了方向。近代的西学东渐带来了中国文学观念的巨变。
首先是美的发现,王国维以中西比较之视野,较早倡导文艺作品应具有纯粹的审美价值,感叹古人文艺创作过于功利:“披我中国之哲学史,凡哲学家无不欲兼为政治家者……岂独哲学家而已,诗人亦然……所谓‘诗外尚有事在’‘一命为文人,便无足观’,我国人之金科玉律也。呜呼!美术之无独立之价值也久矣。”[1]89-90其次是“个人”的发现,郁达夫指出:“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见”;“现代的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从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2]5。茅盾说:“人的发见,即发展个性,即个人主义,成为‘五四’时期新文学运动的主要目标,当时的文艺批评和创作都是有意识的或下意识的向着这个目标。”[3]
298胡适、钱玄同、周作人等都曾对载道文学大加挞伐,钱玄同甚至提出“桐城谬种,选学妖孽”的说法。这些巨变彻底打破了封建时代“文以载道”的文章观念和评价标准,促使文人、学者从更宽广的角度重新审视古代的文章创作。六朝文章也以此为契机被纳入古代文章批评的视野,周氏兄弟、刘麟生等人皆关注在六朝文章的美与个性,五四前后文话作者亦是如此。刘师培、刘咸炘等人都明确树立起文学文章的新标准,刘师培以“和声”“耀采”[4]9530-9544及性情等为论文之标准;刘咸炘指出:文学就是“以意为内实,而以符号为外形者也”,外形除客观之文体之外,还包括规式和格调,“规式”指骈散、格律等而言,“规式、格调则别加美为目的。
规式本以美之标准而定,格调变化随人,而要以动人为的,皆期于主观之美者也”[5]9710。五四前后,白话文创作逐渐兴盛,文言文的创作失去了往日的地位,新文学运动的倡导者站在文言、白话对立的立场,要使白话取代文言,因此割裂二者的关联。五四前后的文话著者没有完全抛弃对文言文创作的关注、讨论,首先客观分析了文言文章存在的现状及价值。孙德谦《六朝丽指》曰:近人喜语体者,以为用此则生,文言则死,其排斥骈文尤甚,此大谬不然。夫文之生死,岂在体制?以言语论,人之言语,有同说一事:一则娓娓动听,栩栩欲活;一则不善措辞,全无生气。乌在一用语体,其文皆生耶?若如文章,六经尚矣,诸子百家以及历代史书,能卓然盛业,传之不朽者,固无论已。
古文家凡其入情入理、可泣可歌,苟是死板文字,何能传世行远?[6]8495-8496孙德谦反对盲目排斥文言文章,针对胡适等倡导白话文才是活文学的主张,他客观地认为文学的死与生区别不在文言与白话,而是叙事、说理是否“娓娓动听,栩栩欲活”。那么,言文分离、不便读者的问题又该如何看待呢?来裕恂也有客观的分析:民生之初,有辞而无文,民智渐进,始有文字……人必藉辞以表思想,思想之可以达者,画之而为字,由字而缀焉,而续焉,谓之文。上古之世,由辞成文,延及于周,言文合一。战代以来,蛮夷猾夏,语法纷乱,自是厥后,语言文字,距离太远,此国语所以难解,国文所以难通也。
[7]8670来裕恂认为,言文分离问题的关键在于语法的混乱,解决之道就是编《文章典》,教人如何由言辞而达意,而编《文章典》的基础仍是古代的文章和文话。刘咸炘也认为:“文、语二者,本不易分。此之文言,彼犹俗语;古之俗语,今已文言。文言之浅近者,乃在文、俗之间。今所谓语,自是就今日言之,故不可以推论于古。”[5]9803-9804他从继承古代文化遗产的角度指出,不应废除文言:“若徧授学童(白话),代去文言,则将来难通古书,自失先人遗产,学何以进?……主者(指主张白话代替文言者)亦知此不可通,故学校课规以语为初基,仍以文为进级。”[5]9801他所谓“遗产”中应该也包括文言文章本身。可见,五四前后这些文话作者清醒地认识到文言文章在人文精神、文法、修辞技巧等方面应该被继承,由此也确立了在继承中变革的批评理念,面向当时文章发展的实际需求,希望通过对古代文言文创作和理论批评的重新辨析和梳理,总结出适用于当代的创作理论。
二、六朝文章批评古今演变的基础
五四前后文话的著者确立了在继承中变革的文章批评观念,那么继承的环节就很关键,是文章批评古今演变的基础。这些文话著者的学养,以及他们对清代学者在文章批评话语、思维方式和方法等方面的有意识继承,也的确为六朝文章批评奠定了基础。下文将就著者的具体情形加以分析。孙德谦、刘咸炘为学、论文皆受章学诚影响,注重“辨章学术,考镜源流”[8]95。据王蘧常《元和孙先生行状》载,孙德谦“于清儒独契会稽章实斋言,习于流略……又治向、歆父子之学。盖生平得力在周、秦名家之术,于一切学问异同,咸思礉实以求其真,其后虽屡进而亦深,皆植基于此矣”[9]116。王国维为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作序曰:“二君(张尔田与孙德谦)为学皆得法于会稽章实斋先生,读书综六略,不为章句破碎之学。孟劬有《史微》,益庵有《诸子通考》,既藉甚学者间。”[1]
222孙德谦对六朝文章的批评也立足于体制特征、源流的辨析,《六朝丽指》将六朝骈文与古文、语体文、四六文等,在体制、文气、风格等多层次上进行比较,以此突出六朝文章的特色。比如,他还指出六朝骈文与后世四六文局于对仗、声韵不同:“骈体与四六异。四六之名,当自唐始……六朝文中,以四句作对者,往往只用四言,或以四字、五字相间而出”[6]8425;“古人为文,本不拘拘于音律也。乃后人明知有韵书,而故使之平仄不调,则失之易矣。故余论骈文,平仄欲其谐,对切欲其工。苟有志乎古,所贵取法六朝者,在通篇气局耳”[6]8495。在此基础上,《六朝丽指》核心内容之一就是论六朝文章章法结构的贯通,以及由此形成的文气流宕、清空之美。
三、六朝文章批评理念的发展与变革
五四前后的文话著述虽然在某些批评术语、观点上沿袭了古人,但却能在六朝文章批评上突破古人,开创出六朝文章批评的新面貌,原因主要在于批评理念上的发展和变革,确立了以史为核心的文章批评理念,以及更客观的批评立场。古人的文章批评中虽然也有史的意识和梳理,但并非其核心思想,其核心是骈散分述、派别观念先行,建立起以古文或骈文,以八家文或秦汉文等为立场总结作法的批评方式。
五四前后文话著述在批评理念和立场上的转变,才使六朝文章能真正进入了文法、文章史批评的视野,才能得到客观的分析和定位,尤其是对于骈俪、用韵、文体等六朝文章中最突出的要素,五四前后文话的作者都能站在整个文章史的角度来认识和分析。
四、六朝文章批评方法的承继与建构
与周氏兄弟、刘麟生、瞿兑之等人相比,五四前后文话对六朝文章的批评更重视其在文章发展史上的价值,尤其更着意于阐发其在文章文法、声韵方面的承前启后作用,主要原因在于,这些文话著者将批评立足于古代文章的创作实际,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在批评方法上实现了对古人的承继与重构。这对于今人的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周氏兄弟为代表的现代作家对六朝文章的批评,更关注其思想意蕴方面,批评视角显示出更多个人的喜好。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从政治、文化变迁的角度分析了汉末魏初文章的清峻、通脱,以及后来东晋文章的趋于平和,认为没有完全超脱时势的文章创作。周作人《夜读抄》中说:“南北朝人的有些著作我颇喜欢”,尤其喜欢《颜氏家训》,佩服其文章中所体现出的思想与态度,所谓“看彻生死”,“意思平实,而文词亦简要和易,其无甚新奇处正是最不可及处”等[18]168-175。
20世纪前半期的骈文史研究成果不少,有瞿兑之《中国骈文概论》、刘麟生《中国骈文史》、金秬香《骈文概论》,等等,可以看到当时注重与西方的文学观念相对接,以美文衡量古代文章,并也以此建构批评体系。以刘麟生《中国骈文史》为例,从单纯的形式角度认识骈文的美:“骈文为中国文学之特产”[19]3;“重言、双声、叠韵三者,相互成文,彼此属对,其能增加音韵上之美感”[19]4。又以对仗整齐等形式美为基础,梳理骈文的发展:“骈文至六朝,而后美之质素毕具。”[19]50唐代,“骈文之为物,遂逐渐具体化而标准化”[19]73。这样梳理只是展现了骈文的形式特点,将骈文创作与文章史、社会文化的发展完全割裂了。五四前后文话所关注的古代文章的创作实际包括两个方面:
第一,是关注到古人文章创作重视“法”,建立其以“法”的学古与创新来梳理文章发展史的方法,也由此抉发六朝文章的价值。唐代以来的文章创作都是以学习古人的字句篇章之法为基础,再有所融会、创新的。韩愈、柳宗元都曾论及对前代文章的学习,尤其是对经典的学习,如《进学解》曰:“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20]46五四前后文话对六朝文章独特价值的发掘,也多是从文法入手分析,都有较切实的依据。
来裕恂《汉文典》、刘师培《文说》《论文杂记》、徐昂《文谈》等著述的目的都是以古人文章创作实践和理论批评为基础,探究汉语文章的文法,因此,如上节所述,在梳理文法发展的基础上,来裕恂指出了魏晋“尚造句配章之法”,刘师培、徐昂等注重抉发六朝文章的声韵法则。“造句配章之法”以及声韵法则等文章创作基础的奠定确实是在六朝,并且深刻影响了后来文章创作的发展,这些文话著述从文章创作重视“法”的实际入手,所以触及到了六朝文章价值的某些核心内容。孙德谦《六朝丽指》应该是五四前后探究六朝文章之美最具代表性的成果。
孙德谦是骈文写作的行家里手,因此他的《六朝丽指》不仅是对六朝文章字句、章法的理论分析,更融入了他创作中的切身体会,进一步从美学角度阐发了六朝文章技法的独到之处。他认为六朝文章追求的是文气的顿宕、散逸,以达到清空、舒朗之美,由此也形成了独特的遣词造句、运典使事等技法。对仗是骈文的特点,孙德谦指出:“作骈文而全用排偶,文气易致窒塞,即对句之中,亦当少加虚字,使之动宕”,六朝骈文即是如此,“或用‘于’字,或用‘则’字,或用‘而’字,其句法乃栩栩欲活”,“更觉跃然纸上矣”[6]8435。唐代骈文对仗细密,往往“以数虚字作对”,相同情形下,六朝不作对,“不过以跌宕出之,未有行之属对中者”[6]8482,因此,唐代骈文不及六朝散逸。
参考文献
[1]王国维.王国维文学美学论著集.周锡山,评校.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8.
[2]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导言//赵家璧,主编.中国新文学大系:第7集:散文二集.上海: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1935:1-20.
[3]茅盾.关于“创作”//茅盾文艺杂论集:上集.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295-312.
[4]刘师培.文说//王水照,编.历代文话.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作者:宁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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