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摘要:换头和换心是《陆判》的中心情节,展现了躯体置换与精神斗争的另类叙事维度。 通过换心,朱尔旦获得了完整的自我认知,欲望崛起,性格激变。 换头则是朱氏妻自我被吞噬的标志。 朱氏妻作为丈夫欲望的被动承受着,其沉默意味着两性躯体抗争的失败。 《
摘要:“换头”和“换心”是《陆判》的中心情节,展现了躯体置换与精神斗争的另类叙事维度。 通过“换心”,朱尔旦获得了完整的自我认知,欲望崛起,性格激变。 “换头”则是朱氏妻自我被吞噬的标志。 朱氏妻作为丈夫欲望的被动承受着,其沉默意味着两性躯体抗争的失败。 《陆判》中两性互动的困局本质是男性欲望之下,女性生存权利的缺乏,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则与蒲松龄辩证的女性观和矛盾的两性观有关。
关键词:聊斋志异; 陆判; 两性互动; 躯体叙事
《聊斋志异》在我国古代短篇文言小说体系中有着崇高的地位,《陆判》是其中独具特色的一篇,讲述了地府判官陆判与朱尔旦交好,为其换心,又为其妻换头的荒诞故事,情节曲折婉转,描写细腻生动,集中体现了聊斋小说嬉笑诡诞的特征,尤其是“换心”和“换头”等情节将离奇的想象与真实的手术过程融为一体,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一些研究者认为《陆判》是蒲松龄怪诞小说的代表,认为:“陆判一文中的恐怖与滑稽的同时共同性的情节,分别由两件独立的事件构成。
文学论文投稿刊物:《当代小说》(月刊)创刊于1977年,由济南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具有新颖敏锐的艺术感觉,开放前瞻的大家风度,非常耐看的小说频道,公平论争的文化平台,年轻活跃的作家方阵,从而成为广大读者精神探险的乐园,中国文坛上独具特色的名牌期刊。
作者:赵 洋1 舒 乙2
第一件是陆判为朱生破腔抽肠换心,第二件是陆判切去朱生妻子的脑袋,换上美人头” [1]。 “同一事物或同一情节上所体现的两类完全不同的属性,自然充分展现出‘怪诞’的‘同体共时性’的艺术魅力” [1]。 除怪诞特征外,这篇小说也具有深层隐喻:朱尔旦作为男性的代表,心脏的置换使其迸发出无穷的欲望,进而衍生出新的力量; 朱氏妻子作为“被动方”女性的代表,其头颅的置换意味着女性独立意识的消失。 整篇故事以躯体置换隐喻两性体抗争,以朱氏妻和吴氏女的遭遇展现男权社会中女性欲望被一再压抑的过程。
一、“换头”和“换心”——躯体置换与精神斗争的叙事隐喻
《陆判》一文中,陆判有感于朱尔旦的友情,认为朱尔旦“毛窍堵塞” [2]59,为其换心,后朱尔旦又以其妻“头面不甚佳” [2]59为由,请求陆判为妻换头。 “换心”后,朱尔旦茅塞顿开,“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 [2]59,考中举人,人生从此得到巨大改变。 朱氏妻因换得吴氏女的头颅,摇身一变成为吴侍御的干女儿。 “换头”和“换心”无疑是小说的中心情节,是整个故事奇幻色彩的来源。
纵观中国古代的志怪传奇,这种置换并不稀奇,而《陆判》的形成与这些小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干宝《搜神记》中“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 [3]306展示了古代人民对躯体割裂的幻想。 刘义庆《西明杂录》中记述贾弼之“夜梦一人,面查丑陋,多须大鼻” [4]2852,此人欲与之换头,贾弼之“意甚恶之,乃于梦中许之” [4]2852,“后能半面笑” [4]2852,小说作者开始将头颅置换纳入文学想象。 清代徐芳《换心记》中也有“只见有金甲神,拥巨斧,排闼入,捽其胸,劈之。 抉其心出,又别取一心而纳之” [5]69的叙述。 《陆判》脱胎于这几篇小说,将“换头”和“换心”融合于一篇故事中,又增补了不少内容,内涵十分复杂。
(一)“心”的更易——丈夫权威的确立
身体意象在小说叙事维度中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王岳川在《全球化消费主义中的传媒话语》说道:“身体是我们能拥有世界的总的媒介。 作为一种感性的生命存在,它一方面体现着反理性主义的快感、力比多、欲望和无意识的客观存在,另一方面无法割裂地与阶级、种族、性别以及权力政治和意识形态有着深刻复杂的历史关联。 ” [6]249身体不仅是精神的栖居之地,也是人精神的外化,两者是一体两面的关系。 伴随着身体器官的置换和改变,人格力量或是愈加强大,或是不断减弱。 《陆判》主人公朱尔旦就因“心”的更易,不仅实现了自我意识的重构,也在家庭中确立起绝对的权威。
小说开头形容朱尔旦“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 [2]58,又以陆判之口再次强调“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窍塞耳” [2]59,可知驽钝是朱尔旦重要的性格特征。 他的这种性格显然于官场科举一途无益,却是结识陆判的契机。 在文中,作者对陆判的恐怖进行了全方位展现,不仅直接形容其面貌“绿面赤须,貌尤狞恶” [2]58,又描绘其声音恐怖,“入者,毛皆森竖” [2]58,还用众人的惊惶表现加以衬托。 对阴间神明的惊惧回避是人之本能,朱尔旦不以为意则是“非常态”人格的外化,具有独一无二性,这一点作者在文中多次强调。 朱尔旦换心之后变聪慧,“友人细询,始知其异” [2]59,朱尔旦遂将陆判介绍给友人相见,“更初,陆至,赤髯生动,目炯炯如电。 众茫乎无色,齿欲相击,渐引去” [2]59。 陆判以施人恩惠的神仙形象出现,众人却惊惧而去,这一情节彻底将朱尔旦从普通人中孤立出来。 究其根本,普通人的惊惧反应符合人之天性,而朱尔旦的“驽钝”和“不以为意”正是自我认知缺失的体现。
“换心”是朱尔旦人格独立的契机。 在他由“愚钝”变“聪慧”的同时,也隐约展示出一股破坏性力量,这一过程中绝对的“夫权”确立起来。 一开始,朱尔旦的换心是被动的,甚至是害怕并且抗拒的:
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 忽醉梦中,觉脏腹微痛; 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 愕曰,“夙无仇怨,何以见杀? ”陆笑云:“勿惧,我为君易慧心耳。 ”从容纳肠已,复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 作用毕,视榻上亦无血迹。 腹间觉少麻木。 [2]59
且整个换心过程是陆判一人为之,朱尔旦只充当了任神明宰割的凡人形象。 而换心之后,朱尔旦却由身体置换的被动承受者变为主动施加对象,要求陆判为其妻子换头,使妻子最终沦为自己的精神附庸。 在换头之后,朱尔旦的人格属性由单一走向复杂。 一方面,在对妻子的改造过程中,他有着鬼神的冷酷无情; 另一方面,他愈加贪得无厌,其淳朴可爱之处消失殆尽。 这一点在下文的叙述中也十分明显。 吴氏女头颅丢失后,吴侍御访得朱氏妻子一夜换头,诘问朱尔旦,朱尔旦却说“室人梦易其首,实不解其何故; 谓仆杀之,则冤也” [2]60。 朱尔旦毫无歉意,平静地隐瞒了吴氏女头颅丢失的真相,推说其妻梦中得头。 若非吴氏女夜晚托梦揭示真相,事情恐怕会不了了之。 由豪放、迟钝到狡诈、贪婪和冷酷,与其说朱尔旦的性格发生了惊天逆转,不如说是他在个人意识觉醒之后,受无法抑制的欲望支配,人格中的黑暗属性爆发出来,且这种黑暗力量受神明辅助,更具破坏力。
在朱尔旦由被动承受者到主动施加者转变的过程中,躯体的置换愈加血腥和暴力。 陆判为朱尔旦剖心时“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 [2]59,换心完毕后“榻上亦无血迹” [2]59,整个过程颇为平静,并没有一般小说中剖心取肠的阴森恐怖; 而两人为朱氏妻换头时,陆判“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 急于生怀取美人首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 [2]59,置换过程多了些急躁和暴力,妻子醒后“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 搓之,得血片,甚骇” [2]60,“濯之,盆水尽赤” [2]60,场景血腥恐怖。 实际上,朱尔旦对换头过程的观看和施行,隐喻着丈夫对妻子身体的窥视和摆布; 头颅被一刀切下,则暗示着对女性躯体的极端暴力侵犯,血迹的多次出现则渗透着施虐情绪。 可以说,换心的过程蕴含着爱与暴力,是朱尔旦对妻子难以言喻的欲望表达。
(二)头颅的置换——“妻子”尊严的瓦解
在象征世界里,身体不仅仅有单纯的生理指向,而且隐含着一种政治属性。 伊格尔顿认为,审美诞生之初就是一种身体话语,“美学是作为有关肉体的话语而诞生的。 ……审美是朴素唯物主义的首次冲动,这种冲动是肉体对理论专制的长期而无言的反叛的结果” [7]1。 如果说“心”是“脑”的象征,与人格的独立相关,而头颅则是都具有组织和管理整个躯体的功能,是身体象征系统里面最重要的符号代码之一,往往与人的自由尊严联系在一起。 在《陆判》中,朱尔旦对妻子的身体控制本质上是对其精神的控制,而朱氏之妻被迫换头则意味着女性与夫权抗争的失败。
以人物身份来看,朱氏之妻无疑是除朱尔旦和陆判之外的第三主人公,她不仅承担了抚养孩子、照顾家庭的重要任务,也在躯体置换被动承受的过程中完成了与吴家的隐性互动。 她的存在使文章内容饱满、情节转换自然。 但纵观全文,作者仿佛有意隐去了对她的个性化叙述,只是泛泛而谈,因而读者对其性格、身份无从知晓。 朱氏之妻实质上游离于叙事话语之外,只是隐藏在力量强大丈夫背后的人格附庸,承担象征性作用。
从原文来看,作者对朱氏妻的着墨甚少,这一点从文中对吴氏女与朱氏妻的对比叙述中也可以看出。 吴氏女是朱氏妻美貌面孔的来源。 她家境殷实、容貌艳丽,歹徒奸淫不成将其砍头杀害,陆判将她的头颅换给朱氏妻,吴侍御怀疑朱尔旦用邪术杀害女儿,吴氏女亲自托梦证实朱尔旦的清白。 文章寥寥几笔,勇敢坚强又善解人意的美丽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而关于朱氏妻,我们只能从朱尔旦口中知道她长相平庸,长于相夫教子,又从朱尔旦死后她的一系列举止大概知道她恪守妇道。 朱氏妻的形象模糊而又乏味,源于她尊严的泯灭。 小说第一次提到朱氏妻是朱尔旦和陆判成为朋友之后,朱尔旦想要妻子为陆判准备佳肴,她的妻子“大骇,戒勿出” [2]58。 出场之时,朱氏妻形象虽然略显寡淡,却仍然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是这种自我意识支配下的思维表达是微弱渺小的,并没有得到丈夫的注意和认同,在“朱不听” [2]58之后,朱氏妻的尊严和自我即隐没于强大的夫权之下。
朱尔旦评价妻子“下体颇亦不恶,但头面不甚佳丽” [2]59,将妻子置于性吸引力的要求之下,本身就是对妻子尊严的打压,与神明的讨论更是对女性的极致亵渎。 自换头以后,朱氏妻被完全物化,再也没有反抗丈夫的能力。 在小说中,作者将朱氏妻换头一节描绘的诡异残忍,朱氏妻“举首面目全非,又骇极” [2]60,“引颈自照,错愕不能自解” [2]60,却并未与丈夫发生争执,作者只以“朱入告之” [2]60这种空泛叙述将朱氏夫妇可能存在的矛盾隐去不谈,朱氏妻从可以发出微弱控诉到彻底沦为失语状态。 究其根源,朱氏妻尊严的瓦解源于夫权确立之后,躯体抗争的失败。
在朱氏妻自我被朱尔旦吞噬殆尽之后,她彻底成为符合封建伦理、缺乏生命力的躯壳,沦为满足丈夫欲望、传宗接代的工具。 从换头之后,朱氏妻一直处于失语状态,隐于故事中心情节之外。 她再次出场则是朱尔旦死后“扶柩哭”,与朱尔旦永诀之日“母子持之哭” [2]61。 故事并未书写朱氏妻的结局,反而将论述的重点转向了朱氏的子孙后代,从侧面反映处在夫权社会中女性的微不足道、可有可无。
德国当代女性神学家温德尔说:“身体不是私人性的表达,而是一个政治器官,是宇宙的和社会的实在之镜像,反映着人的病相、毒害和救治过程。 在身体这个位置上,人们可以审美地、社会地、政治地、生态地经验世界。 ” [8]476对于女性来说,身体是精神力量的外化。 朱氏妻头颅置换的过程隐喻其身体权力被剥夺的过程,也暗喻尊严的消失。
二、《陆判》中两性互动困局本质及原因探析
从表面上看,朱氏夫妻关系和谐,但深入分析后则会发现,朱氏妻在与朱尔旦的互动中一直处于消极被动地位,他们的不平等地位不仅源于封建伦理的束缚,也展示了男权主导下家庭生活的本质。 故事中的另一位女子——吴氏女的遭遇则反映了在男性的欲望之下,女性生存权利的缺乏。 《陆判》中两性互动的困局是蒲松龄辩证的女性观和矛盾的两性观的外化和表现。
(一)《陆判》中两性互动的本质——女性的欲望压抑与男性的欲望消费
在古代封建伦理道德要求之下,温柔贤淑是女性必须遵守的传统美德。 在社会规范的要求之下,女性大多按男性审美要求和塑造自我,她们一再压抑自己内心的欲望,被动的接受男性的要求。 在一般男性的心目中“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种人,所以她被称为‘性’,其含义是,她在男人面前主要是作为性存在的。 对他来说她就是性——绝对是性,丝毫不差” [9]11。 在男权秩序下“男人把女人拘囿在家庭中,因为她们所谓的生理劣势” [10]。 女性存在的意义即维护家庭的稳定,充当“母亲”和“妻子”角色,绝不能有丝毫的越矩之处。
如果考察《陆判》中朱尔旦和女性的关系,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男性权利话语的播撒和性别寓言。 首先,朱尔旦以言语的形式将妻子身体状况透露给神明陆判,形容其妻“下体颇不恶” [2]59,实则将两性隐私暴露于公共空间之中,而“换头”的过程更隐喻了男权社会男性对女性群体的“意淫”和性欲望消费。 血腥的头颅置换仪式并非只有由朱尔旦一人完成,而是由陆判亲自操刀。 在这一过程中,朱尔旦在陆判面前将妻子的躯体完全暴露即是对妻子身体的亵渎,而朱氏妻醒后错愕则暗喻被窥视之后女性意识的短暂觉醒,但这种觉醒在夫权的压制之下显然如昙花一现,很快陷入沉寂。
吴氏女的遭遇更直接说明了在男性的欲望消费面前,女性不仅本能受到压抑,甚至难以生存的社会现实。 文中“吴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丧二夫,故十九犹未醮也” [2]60,看似对吴氏女的相貌和生存状况进行概述,实则是对其贞操的隐形强调。 古代重礼,女子一般十五岁左右婚嫁,到了十九岁就成了“大龄青年”。 一开始,小说就以男性的视角对吴氏女的婚恋价值进行了评判,为其“被换头”后成为朱氏妻的一部分,获得“妻性”进行了铺垫。 吴氏女因“上元游十王殿,时游人甚杂,内有无赖贼,窥而艳之” [2]60,被杨大年逼奸甚至杀害更直接显示了男性对女性身体的窥视和霸占。 吴氏女的一生何其悲惨,她容貌艳丽却没有享受到任何婚嫁的乐趣,反而因美貌招来了无穷祸患,不仅被恶徒窥伺,而且通过“换头”成为朱尔旦的欲望对象。 从生到死,她一直受到男性的觊觎和意淫,甚至在死后,她还受陆判所托,托梦向父母解释事情原委,将朱尔旦换头一事正当化、合理化。
对比朱氏妻和吴氏女的遭遇后发现,朱氏妻虽“容貌不甚艳丽”,表面上却一生顺遂,而吴氏女的美貌恰恰成为其悲剧的诱因。 除了情节冲突之外,也从侧面昭示了“取妻取贤”的传统观念以及“红颜祸水”这种“经典”认知。 而这两种观念恰巧是男性的隐形欲望表达。 一方面,他们认为妻子的主要职能是相夫教子; 另一方面,他们又抵挡不住年轻貌美女子的性吸引力,而这种摇摆不定是对女性的极大伤害。
阿特金森认为:“男人侵犯了那些现在按职能定义的人,即‘女人’的权利,不仅盗取了她们人的特性,而且霸占了她们的身体。 ” [11]210在朱尔旦的躯体侵犯之后,朱氏妻尊严泯灭,揭示出夫权的绝对权威之下,女性地位的低下和觉醒的艰难。 吴氏女的悲惨遭遇则是男性理智与欲望冲突的直接反映。
(二)《陆判》中两性互动困局原因探析
1.蒲松龄女性观的辩证性
《聊斋志异》中涉及女性的文学作品有二百多篇,对这些文学作品进行深入分析后发现,蒲松龄的女性观十分复杂多变,具有辩证思维。 在一些作品如《侠女》《妾击贼》《江城》中,蒲松龄对男性形象的塑造偏于阴柔,将女性塑造成集美貌与力量于一身的强者形象,对女性进行赞美和肯定; 而在另一些如《莲香》《狐梦》《胡四姐》等篇章中,则将女性当成了男性欲望的投射,反映了男权视角下女性被符号化的社会现实。 这种矛盾冲突不仅昭示了蒲松龄思想的多面性,也展现了其文学作品中两性互动困局的深层原因。 《陆判》中,朱氏妻和吴氏女都是朱尔旦欲望的投射,他们头颅的置换展现了男性对女性的精神掌控和躯体凌辱,但是作者又极言朱氏妻的贤惠和吴氏女的美貌善良,通过“怪诞”的写法将他们与朱尔旦的关系常态化、合理化,正体现了蒲松龄矛盾的女性观。
在女性形貌观方面,蒲松龄具有辩证思想,在他的作品《聊斋志异》中处处体现“丽人我所欲亦为我所惧”的矛盾心态。 蒲松龄善于描写“婀娜多姿”的美貌女子群像,例如写侠女“艳如桃李,冷若如冰霜” [2]88,巧娘“姿态艳绝” [2]108,青梅“长而慧,貌韶秀” [2]189,对这些气质卓绝、容貌惊艳的女子,蒲松龄不吝赞美,并在行文中加以肯定。 但是在作者笔下,一些女子的美貌又为她们的悲惨命运埋下了伏笔。 比如在一些故事中,经常出现因女子美貌招来祸患,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例如在《庚娘》中,庚娘因美貌被贼人觊觎,家人被残忍杀害。 《红玉》中冯生妻子卫女美貌可人,被乡绅盯上,导致了家破身死的悲惨下场。 对于样貌平凡乃至丑陋的女子,蒲松龄的态度也十分复杂; 有时他对外貌丑陋的女性存在偏见,有时却极力赞扬她们的崇高品德。 在《吕无病》一文中,作者塑造了相貌平凡却因温柔贤惠受到孙生爱慕的女性形象。 《乔女》中,乔女面貌黑丑,“壑一鼻,跛一足” [2]548,却正直善良,极具侠义精神,为恩人奔走呼号。 但在另一些作品中,作者却对丑女加以讥讽嘲笑。 例如《咬鬼》中,鬼女想要与老翁共享鱼水之欢,却因“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整整然,神情可畏” [2]8,受到老翁的厌弃,“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 [2]8,鬼女走后,老翁“伏而嗅之,腥臭异常” [2]8,“过数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2]8。
在女性忠贞观方面,蒲松龄思想也具有辩证性。 《聊斋志异》中不少作品宣扬女性的忠贞专一,赞颂他们对伦理的遵守。 如《金生色》中,金生色死后,金母要求金生妻子必须守寡。 《金姑父》中,作者评价不守妇道的女鬼“未嫁而守,不可谓不贞矣。 为鬼数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无耻也” [2]404。 但也有一些作品反其道而行之,肯定女性自主择夫、自主选择的权利,如《霍女》一文肯定了超越礼法观念、启迪人性的失贞女性霍女的价值。
作者于这种矛盾的女性观中促使了《陆判》中两性互动困局的产生。 在女性形貌的塑造方面,朱尔旦厌恶其妻容貌平凡,赞扬吴氏女容颜秀美,却将吴氏女的美貌当成了其悲剧的诱因。 在贞洁观方面,作者对吴氏女坚守贞节予以褒扬,却将吴氏女的头颅嫁接于朱氏妻的身体,以夫妻之实瓦解了吴氏女精神的纯洁性。 正是在这种摇摆不定中,小说的男主人公朱尔旦完成了对女性的欲望投射,确立起强有力的夫权。
2.蒲松龄两性观的矛盾性
在两性关系上,蒲松龄也充满了矛盾性。 一方面,他对喜新厌旧、贪恋美色的男性大加鞭挞,规劝男性应回归家庭、不能盲目追求性欲,提醒男性应遵守道德、坚守底线; 另一方面,《聊斋志异》中又充斥了大量“书生艳遇”式作品,肯定了男性对女性的生理欲求,将女性美貌外化为男性的理想和追求。
《画皮》讲述王生因贪图美色,招引来路不明的女子进家同居,后被恶鬼挖去心肝害死的故事,告诫男性不应被美色诱惑。 《阿霞》中,景生因抛弃结发妻子落得薄幸的名声,家境也因此败落。 《窦氏》里,南三复诱奸窦氏女后将其抛弃,遭到窦氏女的报复,最后被官府判了死刑,文中说道“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 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 挞于室,听之; 哭于门,仍听之:抑何其忍! 而所以报之者,亦比李十郎惨矣” [2]306。 这些小说都对好色之徒进行了强有力的惩罚。
但《聊斋志异》中还存在另一种典型的故事模式:孤独落寞的男主人公,遇到美貌热情的女子,这些女性或是委身于男主人公,两人结为连理,或是为其解忧攘灾,男主人公最后财色双收。 《辛十四娘》中冯生偶遇狐精辛十四娘,两人成婚后妻子屡屡规劝冯生,并用智慧解决冯生的牢狱之灾。 《小谢》中陶生结识女鬼小谢和秋容并互生情愫,道士在爱的感召下帮助秋容与小谢“借尸还魂”,陶生和她俩结成“二女一夫式”的婚姻关系。 《金生色》中也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插曲:董生奸淫邻人妻,邻人妻误以为董生是自己的丈夫,因而没有反抗,但邻居却以“杀奸成双”为由将董生和妻子一同杀死。 在这些故事中,女性无疑是男性的欲望投射,满足了男性对于美色的欲求。
《陆判》中的许多情节就是蒲松龄两性观矛盾性的集中体现。 杨大年因贪图吴氏女美貌强奸杀人,最后被官府逮捕,这一情节显示了作者对好色“登徒浪子”的批判。 朱尔旦嫌弃妻子姿色平庸,最后却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朱尔旦对自己追求美色的欲望毫不掩饰,轻描淡写请求陆判为其妻换头,将妻子身体随意置换,以变态的手法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求,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婚姻幸福、家庭美满。 在这一过程中,朱氏妻头死而身生,吴氏女身死而头生,她们失去的不仅是身躯的一部分,也丧失了自我和尊严。
三、结语
综上所述,《陆判》中“换心”和“换头”情节不仅具有怪诞特征,也展现了另类的躯体叙事维度。 朱尔旦因“心”的更易,不仅实现了自我意识的重构,也在家庭中确立起绝对的权威; 而朱氏妻头颅置换的过程不仅隐喻其身体权力被剥夺的过程,也暗示其尊严的瓦解。 这种两性间的消极互动本质反映了男性对女性的欲望消费。 在丈夫的绝对权威之下,女性不仅地位低下,而且在家庭和社会生活中维持失语状态。 文本中这种现象的出现源于蒲松龄思想的矛盾性:一方面,他赞美女性,肯定女性的价值和生存权利,提醒男性遵守道德,不能被美色迷惑; 另一方面他又肯定了男性对女性的生理欲求,把女性当成了男性的欲望投射。
参考文献:
[1]胡敏,刘晓枫.论《聊斋志异》人物形象和情节的“怪诞”创作[J].湖北社会科学,2011,(2).
[2]蒲松龄.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干宝.搜神记[M].北京: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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