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摘要：康熙十八年，蒲松龄《聊斋志异》初步创作完成，作为好友，淄川的诗人张笃庆为《聊斋志异》题辞三首。 这三首诗不但是为《聊斋志异》题辞的最早的诗歌，同时也认真描绘了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生动形象，评价了《聊斋志异》在中国志怪小说史上的价值
摘要：康熙十八年，蒲松龄《聊斋志异》初步创作完成，作为好友，淄川的诗人张笃庆为《聊斋志异》题辞三首。 这三首诗不但是为《聊斋志异》题辞的最早的诗歌，同时也认真描绘了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生动形象，评价了《聊斋志异》在中国志怪小说史上的价值和意义。 这是一份珍贵的“聊斋学”遗产，值得我们探究研析。
关键词：张笃庆; 蒲松龄; 聊斋志异; 题辞; 赏析
张笃庆(1642-1715)，字历友，号厚斋，山东淄川人，比蒲松龄小两岁，是蒲松龄最密切的文朋诗友之一。 因为家居淄川西南的昆仑山下，故别号昆仑山人或昆仑外史。 在仕途上他和蒲松龄一样，都是年纪轻轻就考中秀才，可是终生却没有跨入举人行列。 张笃庆在四十多岁时考中过“拔贡”，蒲松龄在七十多岁时中过“岁贡”——虽然都带了个“贡”字，可他俩都是以布衣终老乡野，没能获得一官半职，为皇朝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作者：王光福 刘 悦
但是事情得放远了看。 现今的蒲松龄已不是当时的蒲松龄，他已经是名扬四海的短篇小说大师了，有人甚至称他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他通过这样的方式为国家民族赢得的荣誉，一定不低于当时任何官员的实际价值。 并且随着“聊斋学”研究的进一步深入和拓展，蒲松龄还正在以“俚曲家”“诗人”“戏剧家”等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他对现实社会的文化滋养价值还有着博大雄厚的后劲儿。
张笃庆由于出身于官宦世家，从小受过良好的传统教育，他没有像蒲松龄那样以小说创作为主业，而是以诗文创作闻名天下。 他的著作收入《四库全书》，他的事迹载入《清史稿》和《清史列传》，其诗文成就——特别是诗歌成就——在当时曾经产生过很大影响。 现今说起张笃庆，很多人——包括淄川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了，但是他的著作还在。 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研究的深入，张笃庆的文学成就，也一定会再次给淄川、淄博带来荣光。 使人们每次看到昆仑山，都会想到昆仑山下的这位大才子。
康熙十八年(1679)春天，蒲松龄写成《聊斋自志》，这表明《聊斋志异》已经初步结集了。 其后不久，就有当地的文学前辈高珩、唐梦赉等为之作序，对其文学成就进行赞许和游扬。 作为有名的诗人和最好的朋友，张笃庆也为《聊斋志异》题辞三首。
其第一首云：
冥搜镇日一编中，多少幽魂晓梦通。
五夜燃犀探秘录，十年纵博借神丛。
董狐岂独人伦鉴，干宝真传造化功。
常笑阮家无鬼论，愁云飒飒起悲风。 ①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子夜荧荧，灯昏欲蕊。 ”意思是深更半夜里，天上星光闪烁，室内灯光昏暗。 我们知道蒲松龄终生在外坐馆，白天不可能有大把的时间供他创作《聊斋志异》。 每天他只能在教完学生、看完作业、帮东家处理好日常事务之后，才能在灯下冥神构思、伏案写作，这应该是他数十年如一日的创作常态。
蒲松龄为什么多写鬼鬼狐狐这些夜间出没的东西呢? 这和他的写作环境应该有着密切的关系。 若是让他于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今天我们这样宽敞明亮的楼房里写作，很难想像他能想像出“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 幽情苦绪何人见? 翠袖单寒月上时” [1]327那样凄婉朦胧的神秘境界。
关于这一点，他的朋友张笃庆非常了解。 所以此诗的第一联就把这种情况点出来，一下子就推给我们一个于幽深之夜在灯下辛勤写作的人的形象。 “冥搜”的意思是深思苦想地搜集。 但是由于这个“冥”字的意思是幽暗不明，所以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蒲松龄经年累月构思他的一编聊斋故事，有多少幽魂在他拂晓睡去的时候，于梦境中与他接通——就是在梦中，他也还是在想像他的那些幽魂怨鬼呢。
古人把一夜分成五更，“五夜”就是一整夜。 南朝宋有一个叫刘敬叔的，写了一部志怪小说集《异苑》。 《异苑》卷七有这样一则故事：“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 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 须臾，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帻。 ” [2]660意思是说，晋朝的温峤到了牛渚矶这个地方，听到水底下有音乐之声，但是水太深看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听说这下边有很多怪物，于是就点燃犀牛角照着观看。 不一会，各种水中动物纷纷而来，聚集在火把周围，奇形怪状，有的还坐着马车，穿戴着红衣服红帽子，真是既热闹又恐怖。
“牛渚矶”就是安徽省马鞍山市长江南岸的采石矶。 后来人们常用“牛渚燃犀”或“燃犀”来比喻目光敏锐，能洞察一切坏人的险恶用心。 郭沫若为《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纪念馆的题诗说：“一史绘儒林，燃犀烛九阴。 ”用的也是这个典故。 在这里，张笃庆用这个典故是说蒲松龄目光敏锐，能够看穿幽冥世界的一切现象。
“秘录”就是幽密的记录。 “纵博”，辞书上说是尽情赌博的意思，但这和蒲松龄写《聊斋志异》有什么联系呢? 我们理解大概是尽情博览的意思吧? “神丛”就是住满神灵的树林。 这一联用的是“互文”句法，是说蒲松龄十数年来，每天都是深更半夜地以明亮的目光从古代典籍和传说中搜寻故事素材，形象非常专注勤奋，让人读后深受感动。
“董狐”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史官，以秉笔直书著称。 “干宝”是东晋文学家，以撰写志怪小说《搜神记》著称。 这一联是说，蒲松龄就像董狐一样，他的《聊斋志异》不仅仅是照亮人伦的一面镜子，同时还照亮了花妖狐魅。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就像干宝的《搜神记》一样，以大自然赋予的鬼斧神工来传写奇闻异事。 这一点蒲松龄自己也承认，他在《聊斋自志》中就说：“才非干宝，雅爱搜神。 ”他早把干宝看作是自己学习的榜样了。
阮瞻是西晋人，主张无鬼论。 《搜神记》卷十六记载，有一天有位客人来见阮瞻。 两人谈论鬼神之事，辩论了很久，那位客人辩论不过阮瞻，显得很是苦恼焦灼。 于是就变了脸色说：“鬼神古今圣贤所共传，君何得独言无? 即仆便是鬼。 ”话音未落就幻化形状，立即消失不见了。 阮瞻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神情大为沮丧，一年后就病死了 [3]396。
这一联是说，有的人常常笑谈阮瞻的无鬼论不正确，实际上你看《聊斋志异》中到处不都是愁云飒飒悲风萧萧吗? 这不正是鬼魂发出的声音吗? 你若真的像阮瞻那样不信有鬼，翻读《聊斋》就要小心了，或许当场真会出来个鬼数落你几句，让你看看呢!
其第二首云：
卢家冥会自依稀，金碗千年有是非。
莫向酉阳称杂俎，还从禹穴问灵威。
临风木叶山魈下，研露空庭独鹤飞。
君自闲人堪说鬼，季龙鸥鸟日相依。
晋人干宝在《搜神记》卷十六还说了这样一个故事：范阳人卢充打猎，阴差阳错走入崔少府墓中，与他早夭的女儿结为夫妻。 四年后，卢充在河边遇到两辆牛车，是崔氏女与三岁的儿子共载而来。 崔氏女抱儿还给卢充，又递给他一个金碗，还赠送他一首长诗。 卢充抱着儿子拿着金碗和诗还家——后来儿子做了大官 [3]405-406。 这就是此诗第一联所说的意思：卢充和崔氏女在阴间相会的情景似真似幻，他们的那个金碗是真是假人们至今争论不休。
《酉阳杂俎》是唐人段成式的志怪小说集，记载了很多令人眼花缭乱并惊心动魄的鬼怪故事。 “酉阳”说的是湖南沅陵县的大酉山和小酉山，山上皆有石洞，传说石洞中藏有古书千卷，曾有人读书于此，后人就以此代指藏有丰富奇异之书的地方。 “俎”是指古代祭祀时盛放祭品的器具，“杂俎”就是菜品杂陈于俎，后来就以此借指内容斑驳杂乱的书籍。 《酉阳杂俎》就是这样一部书。 张笃庆《昆仑山房集》及《般阳诗钞》“称”皆作“矜”，就是夸耀的意思。
“禹穴”指浙江绍兴会稽宛委山，相传大禹在这里曾得到过黄帝之书而复藏之，这也是藏有奇异之书的地方的代称。 “灵威”指灵威仰，也就是传说中的青帝，即东方之神，春神。 这一联是说，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不仅仅可以对着《酉阳杂俎》夸耀自己的丰富奇异，就是一般人得不到的禹穴中的超级秘闻，蒲松龄也可以向春神青帝打听得来。
若说第二联是概括称赞《聊斋志异》的内容丰富神奇，这第三联就是来概括描写《聊斋志异》的艺术风格了。
“山魈”是传说中的一种山中精怪。 晋人葛洪在《抱朴子·登涉》篇中记载：“山中山精之形，如小儿而独足，走向后，喜来犯人。 人入山，若夜闻人音声大，语其名曰蚑。 知而呼之，即不敢犯人也。 ” [4]579这里所说的“蚑”，据说就是传说中的“魈”。 《聊斋志异》中的第七篇就是《山魈》，蒲松龄是真的描写过这种怪物的。
“研露”是说用露水研墨创作诗文。 如唐人姚合《寄元绪上人》诗云：“研露题诗洁，消冰煮茗香。 ”就是说研磨着露水写诗就会格外高洁，化了冰水煮茶就会格外清香。 “独鹤”就是山野之间孤独的鹤鸟。 《聊斋志异·叶生》提到一个人物是关东丁乘鹤，蒲松龄在江苏宝应孙蕙县衙当幕僚的时候，孙蕙的书斋叫“鹤轩”，所以蒲松龄代孙蕙起草的各种书信、文告的集子就叫《鹤轩笔札》。 张笃庆《昆仑山房集》及《般阳诗钞》“独”皆作“野”，意思稍有变化，但不影响整体诗意。
“临风木叶山魈下，研露空庭独鹤飞”，用这两句来概括《聊斋志异》的艺术风格，感觉真是很恰当。 想一想在一个个秋风呼啸木叶纷飞的夜晚，山魈们纷纷从山中走到人间; 在空旷的庭院里，蒲松龄研磨着清冷的露水执笔写作，一只野鹤“呀”的一声从头顶飞过——这比王士禛的“豆棚瓜架雨如丝”境界要阔大雄浑一些，就算在神韵上，也比王士禛诗更有活力，更有动感，更能使人心悸。
《列子·皇帝》篇说，海边上有一个人喜欢海鸥，每天早晨都到海滩上去和海鸥玩儿，每次都有数百只海鸥围着他转。 他父亲说：“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 ”第二天那人到海边，海鸥看出他的不怀好意，就只在天空飞而不再落下来了 [5]67-68。
《世说新语·言语》篇说，浮图澄和十六国时后赵的石勒、石虎往来密切，东晋的高僧支道林说：“浮图澄把石虎看成海鸥鸟。 ”这用的也是《列子》的典故。 石虎，字季龙。 张笃庆说“季龙鸥鸟”，用的就是《世说新语》中这个典故。
这最后一联，张笃庆说蒲松龄，你整天闲来无事神仙一般，自然是可以谈谈鬼怪，就像浮图澄和石季龙那样，每天和大自然的动物们——花妖狐魅——亲近相依了。
其第三首云：
搦管萧萧冷月斜，漆灯射影走金蛇。
琅嬛洞里传千载，嵩岳云中迸九华。
但使后庭歌玉树，无劳前席问长沙。
庄周漫说徐无鬼，惠子书成已满车。
此诗首联是来描写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环境和写作状态的。 “搦管”，就是握笔写作。 “萧萧”，指萧瑟的风声。 这一句是说风声萧萧，凄冷的月亮斜挂在天上。 “漆灯”，用漆做燃料的灯。 据《唐才子传》卷十“沈彬”条记载，沈彬临死时，指点一个地方给家人看，说可以在此地挖掘坟墓。 可是下葬时竟然挖出了一座空着的古坟，坟中的漆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墓穴尽头竖着一块铜版，上面用篆文刻着四句诗：“佳城今已开，虽开不葬埋。 漆灯终未灭，留待沈彬来。 ”家人就把沈彬埋在这里了 [6]638。 “金蛇”，指雷电之光，这里指蜿蜒盘曲的书法笔势。 这一句是说蒲松龄的房子就好比一座古墓，蒲松龄就好比在漆灯的影子里挥笔书写《聊斋志异》。 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 萧斋瑟瑟，案冷疑冰。 ”这几句话，也可以作为这两句诗的注脚。
第二联是对《聊斋志异》思想价值和艺术成就的高度赞扬。 “琅嬛洞”，就是指传说中的琅嬛福地，据说有仙人居住在这里，并且藏有很多奇异的书籍。 《聊斋志异·娇娜》中说，孔雪笠被皇甫公子邀至其家，看到“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古人书画。 案头书一册，签云：琅嬛琐记。 翻阅一过，皆目所未睹。 ” [1]327意思是说，孔雪笠看到他家的房屋虽然不是很宽敞，但是处处都悬挂着锦缎帏幔，墙壁上也挂着很多古人的字画。 书桌上摆着一册书，封面题名是《琅嬛琐记》。 他翻了翻，看到都是些从未见过的内容。 这里的“琅嬛琐记”，就是蒲松龄根据琅嬛福地的传说虚拟的书名。
“嵩岳”，指中岳嵩山。 “九华”，本指安徽省青阳县的九子山。 因山上有九峰如莲花，故这里用“迸九华”指山上开满莲花。 这一联是用互文手法，说《聊斋志异》就像高山云端里开出的莲花，也像仙洞里珍藏的秘籍，都是令人敬仰，珍贵得可以流传千古的。
“后庭歌玉树”用的是南朝陈后主的典故。 《玉树后庭花》本为宫体诗名，作者是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陈叔宝。 传说陈被隋灭亡的时候，陈后主不是率兵抵抗，而是躲在宫中与孔贵嫔、张贵人尽情玩乐，演唱此曲，于是此曲就成了亡国之音的代称。 唐代诗人杜牧《泊秦淮》诗说：“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前席问长沙”用的是汉文帝和贾谊的典故。 贾谊因为曾被谪为长沙王太傅，故后世称之为贾长沙。 据《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汉文帝在未央宫的宣室殿召见贾谊，不问国计民生而专问鬼神的来龙去脉。 贾谊就原原本本讲给他听，到了夜半，文帝听得入迷，不觉就在坐席上移动凑近到贾谊跟前。 听完之后，文帝说：“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 ” [7]417唐代诗人李商隐《贾生》诗说：“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这诗的第三联运用两个历史典故是说，像蒲松龄这样的富有才学的人屡次考不中举人，不能为朝廷所用，看来朝廷是只知道歌舞升平，就连鬼神之事他们也懒得去问有学问的人了。 在这里，张笃庆有为蒲松龄鸣不平的意思，也有替自己叫屈的成分。
“庄周”是战国时期的庄子，他的名字叫周。 “徐无鬼”是《庄子·杂篇》中的篇名。 这一句借“徐无鬼”的名字说，庄周啊你不要说没有鬼。 为什么不要说没有鬼呢? 因为“惠子书成已满车”。 “惠子”就是惠施，是庄子的好友，两人经常在一起游玩辩论。 《庄子·杂篇·天下》中说：“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 ” [8]510意思是，惠施的学术是多方面的，他写成的书得用五辆车子来拉，他的理论很驳杂，言辞也不是中规中矩。 这一联的意思是说，别人还在说没有鬼的时候，蒲松龄写鬼的文章都编成书，就像惠施一样装在大车上开始流传了——这也是对蒲松龄巨大创作成就的高度赞美。
文学方向评职知识：短篇小说出版社征稿
蒲松龄《聊斋志异》初步结集，作为好友和有名的诗人，张笃庆写这三首诗来向蒲松龄表示祝贺，并进行了中肯的评价。 这是“聊斋学”史上的一段佳话，值得我们后人时时想念并反复玩味。
参考文献：
[1]蒲松龄.全本新注聊斋志异[M].朱其铠，主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刘敬叔.异苑[M]//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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